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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河有妖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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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河有妖(4)

在確認新傀儡“彌”那邊一切順利, 可以正式投入使用後,莫枕眠便隨機劫持了一艘“鬼市”的游船,前往西域紅河。

是夜, 明月高懸。

無數人或是黑暗靜謐,或是光怪陸離的夢境中,都有一艘巨大無邊的游船飛速穿梭而過。

只見那游船從頭到尾無一不極盡精致奢華,透過一扇扇雕花的木窗, 通明的燈火照亮夢境一角。它如同一道幻影似的,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劈開夢境, 所經之處, 一叢金紅色的錦鯉游弋嬉戲, 在船底周身蕩漾開一圈圈亂顫的漣漪, 浮光躍金。

遠遠望去, 那龐大而精美的游船仿佛是平穩地駛在一簇金紅璀璨的流火之上, 美不勝收。

然而, 這美景不過只給那些沈浸在夢境裏的人們驚鴻一瞥, 便匆匆離去,如它來時那般靜悄悄地消失在夢的邊際。

似鬼魅,也似迷霧, 讓人捕捉不到半分痕跡。

游船中, 樸白無力地趴在桌子邊,嘆氣道:“我這是什麽運氣啊……怎麽好好地坐著船,都能被您逮住?”

“這說明我們有師徒緣分嘛, 我的好徒兒。”莫枕眠笑瞇瞇地拖著腮幫子, 最後兩個字的尾音特意拉得尤其長。

打鬧閑聊一番後, 樸白稍稍直起身子,一雙淺灰色眼眸無神地望向莫枕眠:“說起來, 您這是要去哪兒?為何不直接從人間走,而要借這幻雲舟改走夢境之間?”

“鬼市”特有的幻雲舟,其中精心雕刻了無數幻術陣法符文,且經由“鬼市”一代代培養的人才、匠人完善,可於虛實之間穿梭,以夢為媒介,日行千萬裏。

但它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,那就是太過依賴人們的夢境——若是青天白日下無人入夢,那幻雲舟就像是一艘擱淺的船只,美則美矣,卻活動不了半分。

這也是傳聞中“鬼市”常常出現在深更半夜的緣由之一,畢竟只有在最多人陷入沈睡的深夜,幻雲舟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。

在樸白看來,若是莫枕眠直接以霧為憑,向紅河處全力奔赴,那效率肯定是比她等到夜裏坐幻雲舟更快的。

莫枕眠笑容不變,含著笑意的語氣像是帶著幾分認真,又像是只在胡亂開玩笑,讓人一時間分不清真假:“因為你家師尊在人界被通緝啦。”

樸白沈默一瞬,驚訝道:“您不是一直被很多城池宗門通緝嗎?現在才開始避禍,會不會有點太後知後覺了?”

難得失語一會兒,莫枕眠收斂幾分笑意,正經地回答:“這次不一樣。”

“這些日子,只要我一暴露在人間日月之下,就會被某個仇家迅速盯上,”莫枕眠嘆了口氣,“我讓幾個分.身去人間試探過,全部被消滅了。”

“這麽嚴重?有徒兒我能幫得上忙的事嗎?”樸白這下是徹底挺直腰板了,微微正色地說。

“現在你唯一能幫得上忙的,就是現在乖乖被我‘劫持’去紅河,”莫枕眠哈哈一笑,唇下露出一左一右兩個小巧的虎牙,“其餘事就不必你操心啦,在為師眼裏你還是個黃毛小丫頭呢,老老實實地管好‘鬼市’,再照顧好自己就行了。”

說著,莫枕眠還依仗著長輩的身份,伸出手,艱難地跨過寬大的桌面,在樸白頭上胡亂摩挲幾下,把人家原本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發弄得翹起幾根碎發。

“師尊……”樸白看著她,欲言又止的模樣,隨後輕輕道,“謝謝您。”

樸白心裏一直清楚,不說她年幼沿路乞討時被莫枕眠救下、施舍一飯一粥的恩情,光是她這雙生來便可堪破一些天機的眼睛,就註定若是沒有師尊的庇護,她這一路走來一定少不了坎坷艱辛,乃至招致人禍。

雖身負獨特天賦,但她胸無大志,平生所求唯有一壺美酒、一個小小的算命攤子,還有親朋好友皆在身側而已。

師尊知道這一點,便也從不強求她步入風雲變幻的局勢中。哪怕莫枕眠自己在外百無禁忌,四處樹敵,她也從不會讓麻煩找到樸白面前來。

所以樸白一直知道,師尊看著沒個正型,甚至看不出半點身為師長的可靠之處,但師尊是真的對她很好很好。

樸白的師妹羅映雪,尚且會為得不到師尊更多的關註而難過,但樸白卻看得最為清楚——

霧妖天性薄涼,陰晴不定,如雨後薄霧一般捉摸不定。她只有一點真心,而這些真心已經全部給她一手養大的幾個孩子了,所以不必再多加苛求。

莫枕眠意猶未盡地收回在徒兒頭頂上作亂的手,毫不在意道:“謝什麽?當年我都收你為徒了,那肯定要護著你啊。”

“就算你們現在一個個的在外面都能獨當一面了,來到我面前,還是當年的小孩子——小孩當然有任性的權利了,不必強迫自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。”

聽了這話,樸白怔楞片刻,接著像是想到了什麽,嘴角泛起一絲苦笑:“但徒兒如今倒是覺得,有些人如果能不那麽隨性就好了……那也不至於讓人怎麽挽留,都留不住了。”

“你想到了你那個魔族朋友?”

樸白微微睜大雙眼,光線映在她沒有神采的盲目中,倒是多了幾分精神氣:“您、您居然知道她啊?”

“你都把我以前親手為你繪制的面具贈給人家了,上面還有我的幻術呢,我能不知道她?我在人間也見過她幾面,”莫枕眠抱怨似的嘟噥道,“真是的,師尊辛辛苦苦做好的禮物呢,竟然轉手就送給別人了……”

樸白張了張嘴,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,面露慚愧羞赧之色。

頓了頓,她便僵硬地轉移話題說:“蟄霜她……她有沒有什麽話要您帶給我?”

像是變戲法一般,莫枕眠從不知何處變出那只狐貍面具,上面的血跡她猶豫良久,最終還是提前清理幹凈了,怕讓樸白見了太過傷心。

“喏,”莫枕眠把面具推到樸白面前,“她希望能把這個交還給你。”

手指輕輕撫摸著面具表面,一遍又一遍的,忽然,樸白動作一頓。

盲人的觸感本就比常人敏銳,此刻她便察覺到,面具側面添了幾道劃痕,並不深刻,但卻像細針般深深地紮進她的心扉。

她不可控制地想象起來,蟄霜戴著這面具時,究竟遭遇了怎樣的危險和勁敵,才會自顧不暇地留下這些淩亂的刮痕?

雖然她早在與蟄霜第一次見面時,就一眼看穿好友的結局,雖然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,好友這一去便不會回來了……但此時此刻,她撫摸著這張面具,心底仍然感到陣陣刺痛。

默然許久,樸白再次開口,這次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低沈:“她去世前,痛苦嗎?她……有感到害怕嗎?”

莫枕眠心裏掙紮一會兒,還是覺得樸白作為蟄霜難得的至交好友,有知道實情的權力,於是盡量委婉地回答:“這世上t哪有真正無悲無痛的死法呢?只有甘不甘願、值不值得的分別。”

“她閉上眼睛前,應當是有些害怕的吧,”莫枕眠說,“但她一定不後悔。”

“不後悔啊……”樸白眼眶泛起淺淡的紅,出神地喃喃著,“那就好,不後悔就好。”

兩人談話間,幻雲舟已然穿梭過無數夢境,抵達西域邊陲。

就在這時,莫枕眠倏然出聲下令:“現在就讓游船由虛轉實,接著一分一秒也別耽擱,全速沖向紅河!”

話語未落,空氣中便逐漸浮現出一絲絲波紋,仿佛一池被漣漪揉皺的水面。

波紋擴散的中心,一艘巨大的游船被萬千虛幻的錦鯉簇擁著,自虛幻中驟然現出身形!

莫枕眠臨走前特意算好了時日,今夜淩晨恰好過渡到月末,遠處遮天蔽月的黃沙中,已經隱隱顯現出一條在月光下,泛起粼粼赤紅波光的長長河流。

大概是感應到了某種熟悉的氣息,月光如同視線一般,在驟然浮現的游船上停頓一下,隨即月光扭曲變形,化為一條銀色的長舌,卷著游船周身就要向上拉扯,好像蛙類口中探出的捕捉獵物的舌頭。

莫枕眠早有準備,讓游船猛地加快速度,終於趕在月光捕獵成功之前,即將栽進奔湧的紅河之中。

“啊啊啊啊師尊——”現在樸白已經暫時忘卻悲痛了,她在一陣天旋地轉中拼命抱緊桌子穩住身形,驚恐的尖叫聲回蕩在天際。

風從四面八方湧來,卷起樸白的尖叫聲,狠狠灌入莫枕眠雙耳,她一邊操縱著游船的速度和前行軌跡,一邊抽時間回應:“亂叫什麽——這不是好好的嗎——”

“對您來說這是好好地回老家了,可徒兒我是人族啊!”樸白語速飛快,神色激動,“落入妖界那就是掉進了妖怪窟,只被剝掉一層皮都算好的了!

莫枕眠頓了頓,說:“其實,倒也不是所有妖族都茹毛飲血、殺人如麻的……罷了,你別怕,為師這就送你離開。”

此刻游船已經落進紅河深處,只差一點,就要進入妖界秘境之中。

莫枕眠利落地化為一團白霧,通過方才逃竄間被疾風撞開的窗戶翻出去,大聲地對樸白喊了一聲:“為師走啦!搶走你一條錦鯉,日後歸還!”

她在紅河底變回人形,正正好好跨坐在船底下一條兩人長的錦鯉上,然後揮舞著衣袖向上一擡,那游船瞬間像是被一道巨力托舉起,掙脫了滾滾河流的拉扯,回歸人界。

紅河作為兩界之門,其間空間混亂,因此在她們栽入的河段千裏之外,游船又晃晃悠悠地升起,漂浮在河面上。

這裏月色靜謐一如往常,不再顯現出方才的殺意。

而在赤紅之底,莫枕眠則伸手拍了拍身下那只驚惶迷茫的錦鯉,將它安撫下來。

然後她便駕著錦鯉繼續下落,一人一魚消失在紅河深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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